“英雄”光环消散，多国医护频遭暴力攻击

医护离职潮在多国上演

撰文 | 燕小六

近日，美国圣利安卓血管外科医院关闭了急诊科。

“医院有新冠肺炎防疫规定，不允许探视。医院以此为由拒绝一位访客进入。他情绪激动，扬言会带枪来医院。”该院护士马瓦塔·卡马拉说，早些时候，还有一名患者突然情绪失控、满口粗话，向医护吐口水。“他不停挥舞拳头，威胁要对着我的脸开枪。考虑到安全问题，医院决定暂停急诊。”

美联社报道，卡马拉的境遇不是个案。

红十字国际委员会（ICRC）汇总全球数据显示，新冠肺炎大流行后，针对医护人员的暴力和攻击事件显著增加。仅宣布大流行后的最初6个月，40多个国家就报告611起针对医护的身体攻击或言语攻击、威胁事件。

“医护遭受暴力、威胁，一直都有。”马瓦塔·卡马拉告诉“凯撒健康新闻”，“但新冠肺炎大流行把矛盾放大了。”

到处都有医护被攻击

在疫情流行最初，全球各地的人们几乎每天都在举行纪念活动，表达对一线医护人员的敬意。

美国得克萨斯州达拉斯市急诊医生斯图·科夫曼曾感受过这份热情。“2020年3月时，每晚8点，人们会站在阳台、门廊或窗边，鼓掌、敲打锅碗瓢盆，发出各种声音，为医护喝彩。”这一活动被称为Solidarityat8，社交媒体“推特”上有多国数百万用户表示已参与。

图片说明：推特用户@Mitzi Weinman发帖，记录自己和丈夫参加Solidarityat8、为“医护加油”。/Twitter

后来，形势变了。民众把疫情带来的就医不便、负面情绪等，发泄到医护身上。

位于美国密苏里州布兰森市的考克斯医学中心称，2019-2020年度，该院报告123起患者攻击医护人员的事件，是前一年度的3倍。相关事件导致医护受伤的情况，也从前一年度的17起增至78起。

“患者、家属似乎越来越暴躁。”考克斯医学中心护士阿什莉·布莱文斯表示，攻击行为包括吐口水、说污言秽语、动手推搡。

负面事件频发后，该院招聘也受到影响。“我们现在面试，第一个经常被提到的问题是，‘你能保证我的安全吗’。”阿什莉·布莱文斯称。

6月，巴西发布1166名医疗保健人员调查。47.6%受访者坦言，在新冠大流行期间遭受过暴力攻击，频次、程度都高于疫情暴发前。

而在中国台湾，今年5月当地暴发新冠疫情。6月后，新北及台北等地多家医疗机构发生病患持刀、暴力攻击医护人员，以及破坏医院设施等事件。台湾地区护理师公会理事长陈玉凤表示，有些患者故意对护士咳嗽、吐痰，并大喊“要死一起死”。

根据统计，今年1月到9月，中国台湾报告14起医疗暴力案件，已超过2020年全年（12起）。为保护医疗人员，多地联合警方组成“联防医疗防暴小组”。但台大医院企业工会指出，在某次暴力事件中，负责院内安全的联防小组安保人员告诉受暴医护：“你被打死了，我们（驻地警队）也不会帮你报案。”

图片来源于The Guardian

复杂原因致医护遭受暴力

2021年4月，JAMA Network发文称，近10年来，以美国为例，医护人员遭受暴力事件的数量一直在上升。据美国劳工统计局数据，从2011年的每万名全职员工有6.4人受伤，增加到2018年每万名全职工作者有10.7人。

“在疫情大流行期间，多种情况似乎都在助长民众对医护人员的暴力相向。”该文称。

图片来源于JAMA Network

《全球健康年鉴》发布巴基斯坦研究，试图为这一现象找到原因。该研究以2020年4月7日至8月7日报告的29起暴力事件为样本，分析指出“最常见的”施暴者是新冠患者亲属。最常见的冲突原因是“不信任医护”“相信阴谋论”“患者因医院空间有限而被拒收”“医院防疫策略”及“新冠患者死亡”。

美国研究也有类似结果。该国护士联盟于2020年末，访谈1.5万余名注册护士。约20%者表示，工作场所暴力频发，可能和新冠肺炎致人手短缺、患者结构变化及探视受限有关。

“大流行期间，护士们承担了很多额外责任。包括给患者喂食、抽血，打扫房间。这些工作原先由患者家属、医院其他工作人员完成。但现在，护士们必须接过来，以尽量减少访客数量，避免交叉感染。”密苏里州堪萨斯市研究医疗中心护士珍·考德威尔表示，工作量明显增加后，每个护士要看护的病人数量却没有减少。

“我们几乎没有时间和家属、患者沟通，倾听他们的担忧。”珍·考德威尔说。

美联社报道，一些反智观点大行其道，也使医务工作者蒙受无端指责和攻击。

爱达荷州科达伦市一家医院的发言人凯蒂·博比特说，部分新冠患者家属否认疫情的存在，声称亲人死亡是因为医护人员救治不力。这导致该院多名护士不敢穿工作服离开医院，以免遭受攻击。

蒙大拿州海伦娜市圣彼得地区健康医疗中心医生阿什莉·科金斯说，她在门诊中，照例询问患者是否已接种或愿意接种新冠疫苗。“他破口大骂，说疫苗是个阴谋。”

还有些医院拒绝接诊未接种者、不戴口罩者，由此造成就医不便，也引起民众强烈不满。但这些防疫规定并非仅针对患者。美国纽约州规模最大的医疗机构诺斯韦尔医疗中心于当地时间10月4日宣布，随着疫苗强制令落地，该机构已辞退1400名拒绝接种的雇员。

“有时，医护被暴力对待，仅仅因为他们是医护。”美国新泽西州Virtua Health高层、国际医疗保障和安全协会主席保罗·萨内塞指出，相比其他行业，医疗从业者更易成为“严重攻击的受害者”。2018年，全美工作场所暴力致非致命性伤害中，73%发生在医疗从业者身上。

新冠肺炎让这种“职业歧视”恶化。美国纽约罗彻斯特大学医学中心调查发现，医护人员因新冠肺炎而受到骚扰、欺凌或伤害的可能性，是其他人的一倍。在该研究的定性分析中，一名东南亚护士哭诉，自己被禁止进入超市。“他们说我是‘带病毒的老鼠’。”

图片来源于U.S. News

暴力让医护心冷辞职

“解决医护被暴力等问题，没有灵丹妙药。它是多因素的。”美国南卡罗来纳医科大学急救医学教授特里·科瓦连科表示，应对策略的第一步，应该是鼓励医护人员主动报告。后期，通过分析暴力事件发生的时间、地点、原因等数据，可以制定预案，避免类似事件重演。

特里·科瓦连科曾对医疗机构暴力事件做过随机对照临床试验。结果之一显示，大多数暴力事件发生在晚上8点后。限制探视时间能显著降低攻击的发生率和严重程度。此外，该发现还说明“行事一致”的重要性。“如果一名护士允许5名访客进入探视，而另一名护士只允许2名访客，那就会导致冲突。”

第二，培训医护识别暴力也是关键技能。“减少攻击的最好方法是完全避免。提高嗓门、语气咄咄逼人，对方步伐加快、身体突然逼近，都是危险信号。”特里·科瓦连科说。

“凯撒健康新闻”称，各医疗机构已经认识到工作场所的暴力危害。密苏里州堪萨斯市研究医疗中心扩大了安保队伍，增设视频监控装置，要求临床和安保一起接受自卫培训。

据美国全国广播公司报道，考克斯医学中心计划在年底前，为400名在急诊室和病房工作的医护、医技等，配备有定位功能的紧急呼叫按钮。当他们在院内遭受患者攻击时，按下按钮，安保人员会立刻出发救援。医院还买了一条狗，每天由安保人员带领，在院内巡逻，以发挥“震慑”作用。

保罗·萨内塞则表示，各大医院应该限制“出入口”数量，确保每名访客都在有安保、有摄像头的通道进出。

为保障医护权益，中国台湾还修订“执行第五类传染病防治工作致伤病或死亡补助办法”。办法称，在抗疫期间，医护人员或紧急医疗救护人员执行防治工作时遭受医疗暴力，伤者最高可获得约合人民币22.9万元的补助；暴力致身障者，依严重程度可获得约合人民币60万-229万元补助，死亡最高补助约合人民币229万元。

但这些并不能消除医护的顾虑。人民日报海外网报道，台湾地区护理师公会数据显示，今年2月到5月，当地共流失795位注册护理人员。曾任台大医院医护人员的民众党“立委”蔡壁如在社交媒体发文透露：“痛心！医护人员离职潮还是暴发了！”

美国劳工部最新数据显示，仅今年9月，美国医疗保健行业劳动人口减少1.8万。从2020年初至今，美国医疗保健行业已经流失劳动人口50万，其中约40万来自护理领域。

据莫宁咨询公司调查，在过去1年多，美国辞职的医护人员比例高达18%。即使是坚守岗位者，也有1/3想辞职，理由是工作量过大、过劳、工资低和缺少安全保障。这形成恶性循环。辞职的人越多，留下的人压力越大，辞职意愿也就越高。